沉寂。
死灰覆盖的枯脸上，皮肉早已僵冷如石，唯有左眼深处残余的一线裂痕。一线。视线被血色浆液彻底凝住，黏稠、污浊，像隔着一层冻透的猪皮熬化的油，艰难地框着胸口那抹灰败。
灰。
一簇。指尖大小。污血污泥和雷火烧灼过黑浊中挤出的一小团死灰。没有光。甚至不能称为东西，仅仅是尸体腐败初期渗出脂肪油的那种胶着暗色，勉强挤成一个扁圆的饼状，紧贴在豁开的雷莲焦黑残骸根茎处。
这便是那点微光化出的实体？他早已死去的心脏残留的冰冷脉动，仍在挤压着这一点污浊的“成果”——那点连“灰”都算不上的……混沌残渣？
“……”
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情绪的单音节。或许只是颅骨在风化中开裂的脆响。
轰——！
沉闷的地鸣夹杂着骨骼摩擦、断裂的密集脆响，由远及近！如同被无形潮汐推动的腐朽森林，重重碾过坑洞边缘焦化板结的琉璃岩层！无数惨白、灰暗、深黑，夹杂着矿物污垢和断裂骨茬的巨大骸骨，如同地狱之门喷涌出的骨头洪流，混杂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腐恶臭，沉默而汹涌地填塞了整个坑洞崩塌后的巨大豁口！
骨头。全是骨头！没有血肉，没有魂火，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能量，只剩下枯寂骸骨的“死骨”。可它们堆积的姿态是活的！蠕动着！推挤着！骸骨与骸骨之间在运动中发出“咔嚓！咔嚓！”的摩擦碾压声，如同千万张饥饿的磨盘在转动，只为绞碎坑底那点微弱的“灰”！
这已经不是骸骨族精锐冲锋的姿态！这是……尸骸！被纯粹死亡意志驱动的……无脑尸潮！
目标！坑底深处那一点灰！
嗤——！
一块磨盘大小、沾满墨绿色粘稠苔藓的断骨，被汹涌的骨潮巨浪抛起！裹挟着无匹的巨力和浓烈至极的尸腐毒瘴，如同攻城巨锤，撕裂腥臭的空气，狠狠砸向坑底那片狼藉的污血焦土中央——周无痕那具裹满死灰、仅存微弱悸动的“尸体”！
死亡！纯粹的、物理层面的碾轧！比任何神通法则都更直接、更蛮横！
周无痕灰败的视野深处，那片缓慢涌来的、夹杂着惨绿粘稠苔藓的骨山巨影不断放大！压迫感扼住了意识的咽喉，连那点仅存的冰冷“脉动”都似乎要被这纯粹的暴力彻底震散！
躲不了！动不了！
身体深处那点灰饼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！无法形容的压迫感让它瞬间停止了跳动！
就在这时——
“嘎嘣！”
一个极其突兀、如同破庙里啃啮朽木佛龛的碎骨脆响，在周无痕近在咫尺的耳根旁清晰炸开！
莫老头！
他一直瘫倒在那摊血污泥泞里的枯槁身躯……动了！
或者说……只是他那颗歪在污血冻土里的脑袋……极其僵硬地……拧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！
乱发下糊满油垢血泥的脸，勉强转向了周无痕那具灰躯的方向。深陷在污垢和紫黑淤肿里的浑浊眼珠……极其缓慢、极其费力地……往上掀开一条……微不可察的缝隙。
视线……如同爬满尸斑的僵硬手指，穿透污血泥尘的阻隔，极为“努力”地……聚焦在那块巨大断骨上……粘附的……那团浓郁蠕动、散发着致命恶臭的墨绿苔藓之上！
接着……他那张糊满了泥泞血痂、干裂如同枯涸河床的嘴角……极其费力地……极其猥琐地……朝周无痕耳根方向……极其轻微地……扯了……一下？
像是在……挤弄一个无声的油腻表情？
下一秒！他那只瘫在血泥里的枯黑左手……极其突兀地弹动了一下！五指如同受惊的章鱼触手猛地蜷缩，抠进冰冷的泥浆里，似乎想要抓住什么！然而最终……却只是从他身下那块沾满污血的、半焦糊的“油血饼”渣残片上……极其“准确”地……抠下了……一小块指甲盖大的、边缘焦硬卷曲、沾着黑红泥浆的碎饼屑！
动作仓促！甚至带点狼狈！如同饿极的老鼠从猫爪下抢到了一粒发馊的谷壳！
他看也没看，那沾满污垢和半凝固血痂的枯指拈着那点可怜又恶心的碎屑，极其随意、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“急迫”……反手就塞向自己那只刚刚挤扯过的……豁牙塌嘴！
“咔吧！”
干硬的饼屑撞在他仅存的豁牙上，又滑落到枯裂的舌苔上！
嚼！
如同咀嚼砂砾！
“咕噜……！咳……”
他喉咙里发出一串短促、刺耳、含混到不似人声的咕哝，像是被那口劣质的“食物”猛地噎住了喉管，更像是濒死者在喉咙里最后挤出的一丝怨毒诅咒！
就在他喉咙滚动、勉强咽下那口混杂血泥的焦糊饼屑的同时！他那张挤扯过的嘴角……极其隐晦地……向上……掀开了那么……极其微小的……一丝缝隙！
呲……
一个轻微到极致的气音从他扁塌的鼻腔深处挤出！
浑浊的眼珠深处……一丝极其隐晦、冰冷又饱含嘲弄的意味……一闪而逝！
***
悬空神峰。止戈殿深处。冰魄玉台。
落凝雪那被极致冰魄之力强行封固的眼睫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。如同万载冰湖最深处的玄冰被无形的暗流冲击。
眉心！那枚象征着补天圣女无上权柄的冰魄神徽……猛地亮起一丝……极其诡异……又极其微弱的……灰白色涟漪！
不是冰魄的幽蓝！
是……如同烧尽的炉灰一般……死寂！却又带着一种蛮横原始的……顽抗！
感知！被强行撕裂一道缝隙！沉星荒原坑洞底部的景象，裹挟着万骸冲撞的腐朽恶念与滔天尸气……顺着那一点灰白涟漪打开的裂隙……瞬间贯穿冰魄封禁！
灰！
视野瞬间被那一点紧贴在焦尸胸口、凝练了绝望与混沌的灰饼占据！
轰！
意念深处的冰封骤然炸裂！冰魄核心那道深嵌的青黑色妖纹如同嗅到了极致恐惧的天敌，猛地疯狂震颤收缩！与之同源！却又早已被死亡扭曲异化过的污秽气息！它就在那里！如此迫近！如此卑微！却又散发着一丝……连冰魄道基都为之共鸣的……微弱“生”机余烬！
“截住它！”
一个冰冷到凝结神魂的命令在她意念海啸中炸开！不是她的意志！是冰魄深处被引动的那道青黑妖纹在疯狂咆哮！
冰封的躯体第一次违背了圣谕锁链的束缚！那盘坐在玉台之上、如同亘古寒冰雕塑的身影……笼在冰绡广袖中的右手……骤然抬起！虚悬！
并指！刺破前方虚无！凝聚着足以冻结一方洞天的绝对冰寒！
指尖尚未点落！一股刺穿空间壁障的寒霜轨迹已然在其前方撕裂虚空！目标……直取万里之遥……坑洞底部……那点灰饼！
冻结它！带回来！
寒芒穿空！
***
咔嚓！
巨大的、覆盖着墨绿尸腐苔藓的断骨悍然压下！距离周无痕灰败的头颅……不足三尺！
苔藓散发出的浓郁尸腐毒气已然扑至！将他脸上凝固的死灰都腐蚀得微微发黑、卷翘！死亡彻底扼住了最后的脉动！
嗡！
胸前那点灰饼骤然……一亮！
不！不是亮！是猛地……向内一缩！瞬间绷紧！如同被无形巨力攥住的心脏！那点死灰的“中心”，一丝极细微、极粘稠、如同血中沉淀的汞……的暗沉光点……骤然凝聚！
不是吞噬！是……爆！
一股凝聚了它被强行压缩、被无数次碾磨提纯后所有“杂质”精华的暴戾混沌……无声无息地在灰饼核心炸开！
没有巨响！没有光焰！
只有……一股无形无质、却带着一种绝对“浑浊”与“滞涩”特性的……力场波纹……如同瘟疫弥漫开来！
嗤——！
那砸落的巨大断骨！其表面疯狂蠕动、散发出浓郁毒瘴的墨绿尸腐苔藓……在触及这圈浑浊波纹边缘的刹那……如同被施了定身咒！疯狂蔓延侵蚀的势头猛地……一滞！
苔藓蠕动！极其艰难！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虫在粘稠腥黄的泥浆中挣扎！每蠕动一丝，那混沌滞涩的力场便如同胶油般渗透、包裹，强行拖拽！苔藓表面弥漫的浓郁尸腐毒瘴……也被这股“浑浊”之力强行……搅动！稀释！如同滴入粘稠油池的清水……迅速失去了浓度和侵蚀之力！
巨骨的落势……被硬生生拖慢了万分之一刹！
就是此刻！
落凝雪那道破碎虚空而至的寒霜轨迹！其蕴含的无尽冰魄封禁之力已然跨越万里之遥……无视了冲在前方汹涌的尸骸潮汐……精准无比地穿过那灰饼爆开的混沌滞涩力场的边缘……点在……那块被尸苔短暂凝滞的巨大断骨……最边缘……一小块勉强没有被墨绿尸苔覆盖的……惨白骨面上！
轰！！！
万载玄冰般的封禁之力瞬间在那点骨面上爆发！冻结！扩散！
巨大的断骨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、不断蔓延增厚的幽蓝冰晶！那附着其上、正在挣扎蠕动的尸腐苔藓更是瞬间僵硬、冻结、崩裂！
巨大的冰坨裹挟着余势未尽的力量，如同一座坠落的冰山，狠狠撞在尸潮巨浪的最前沿！
轰隆！咔嚓！
数百具挤在最前方的巨大骸骨瞬间被冻结、碾碎、撞飞！硬生生在那汹涌无边的骨海之中……砸出一个混乱的、布满了碎冰和骸骨渣滓的……短暂洼陷！
杀机！被强行迟滞了一瞬！
灰饼的存在感……因这一爆……瞬间清晰了百倍！如同黑暗中的灯塔！
然而！
落凝雪的意念中，那点被寒霜冻结的骨面触感……冰冷的反馈里……却传递回来一股极其清晰的……顽抗！
不是死物的僵！是一种如同亿万载腐败沼泽底部沉积的……粘稠胶着的抗力！在冰冷封禁的包裹深处……细微地……蠕动了一下！
仿佛那冻结的尸苔之下……依旧有某种更古老、更恶毒的东西……在潜伏窥探！
那点灰饼自身……在爆发耗尽那点凝聚的“杂质”后……已然彻底……黯淡下去！变成一摊真正的……死灰！再无半点气息散出！
失败了？！不！是目标……被彻底污染扭曲了！
冰魄神念深处……那道青黑色妖纹……第一次……清晰无比地传递出了一股近乎……绝望的暴怒！
***
坑洞边缘！那片被莫老头污秽符箓焚烧过的巨大岩石焦痕深处！
嗤嗤嗤……！
无数道细微的墨绿色苔藓如同被惊醒的鬼蛇……从焦黑的裂痕深处疯狂滋长、蔓延！瞬间覆盖了整片岩石表面！
苔藓扭曲着！组成一道巨大扭曲、如同千万张痛苦面孔扭曲呐喊的……诡异符文阵列！阵列核心……一点粘稠如沥青、不断滴落墨绿汁液的……腐痕印记……骤然亮起！
嗡——！
一股远超之前断骨尸苔的、饱含着亿万载死亡沉淀和秽物诅咒的恐怖源力……猛然爆发！
如同无形的粘稠血手！无视了距离……瞬间贯穿尸潮的阻滞……狠狠按在坑底……周无痕胸口那点爆发后彻底黯淡的“灰饼”之上！
吮吸！吞噬！
那点灰饼瞬间被那墨绿色的秽力包裹、侵蚀！其内部最后一点混沌源质被强行……吮吸、剥离！
灰饼…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……萎缩！干枯！化作一点毫无生机的……焦黑色残渣！
与此同时！
咔吧！
莫老头那只刚刚“抢食”了饼屑的嘴巴猛地合拢！嘴角那丝刚刚挤出的缝隙消失不见，只剩下一个如同墓穴入口般深黑冷酷的弧线。浑浊的老眼深处那丝嘲弄彻底消失，唯有无尽的死寂。
他那搁在焦土血泥上的枯黑左手食指……却极其突兀地……往上……
极其缓慢地……
……一勾！
动作轻微如同枯枝在寒风中被吹弯。
但就在他食指勾起弧度的瞬间——
周无痕那具早已僵冷的右手……一直无力瘫在焦土中、覆盖着厚重死灰的三根指尖……毫无征兆地……抽搐般……抖动了一下！
指尖抖动！触碰到坑壁焦黑冰层边缘……一块刚从尸潮喷涌源点滚落下来的、还沾着几丝粘稠墨绿苔藓的……小小碎石块！
那碎石普通！但那几丝蠕动的尸腐苔藓……在触及指尖死灰皮肤的刹那……如同活物般……疯狂地向内……钻去！
“呃…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如同喉管深处挤压出最后一口冷气的、非人的呻吟……
……从周无痕灰败干瘪的喉咙里……
……极其艰难地……
……挤了出来。
